有道是：「沈默是金。」呶！倘若沈靜可以如金沙兌換成財富，我會是富不可言的人唷！畢竟往昔有熟識的人對我看法正是「安靜少言」。可是命運的幽默感絕妙，偏反其道安排我走上靠溝通編排一切的服務業，職責所在弄得我「上嘴唇抵天，下嘴唇抵地」，不時長舌個沒完了，說話之多令我在工作頭幾年嗓音就變了調。一旦被人嫌嘮叨，還要嘶聲平反說自己其實天性沈默。
不過就是話講得多越是感受到，人與人溝通，言語是很無力的工具。譬如這星期一我參與職場上的工作協調會議，要旨是討論工作權責與資金運籌。會議上主管把劃給我的權責傳達得蠻清楚，與我在會前被知會的內容無異；然而另位同仁話聽完，振振有詞發表凜然的看法後就逕自離席，留下其他人面面相覷。我不禁侷促難安地跟主管說，我相信離席同事話其實沒聽進去，會開了也是是白搭。主管聽了後還很樂觀地安慰我說沒那麼嚴重，要我儘管去交接工作。
果不其然，隔天與會中離席同事交接工作，簡直一團亂。她一邊不分青紅皂白把工作拋過來，也不管前一晚劃定的職責範圍；一邊氣勢凌人地怨嘆說，我們的所作所為表明就是不信任她。我望著她，就像看著張牙舞爪的美洲含羞草（還著了火），令我有股強烈衝動要翻桌發飆。真是尷尬！大家是職場上天天照面打招呼的同伴，照樣前晚談過、隔天就夾纏不清，只換來難堪無比的窘境。
我們一個芝麻般微不足道的內部溝通，怎麼也能搞得千瘡百孔？不過也好，這經驗間接解決我一個多年的疑問。想當年我還很天真時，一度如《瑪法達看世界》的視角，疑惑世界上那麼多英才鎮日談了又談，為什麼仍然弄得這麼亂？如今在社會上打滾過幾年，才體會到世事有時正是話說得越多越一團糟。
在這點我不禁要佩服聖雄甘地，他顯然洞悉了言語的有限性，因此他領導印度對抗英國只使用必要的語言，卻以身行採取「非暴力、不服從」技術，令他薄弱沈默的身形產生巨人般雄壯無倫的影子，真是可敬！甘地的少言正相應了中國傳統《弟子規》說的「話說多，不如少；惟其是，勿佞巧」，因此格外有力吧！話說多的人雖然氣勢洶洶，然而即舌粲蓮花如希特勒，依然敵不過俄國人沈靜如冰的力量。
過往我們常笑說美國動不動就法庭見，是缺乏寬容謙恭的默然之美；然而曾幾何時我們也人人大聲爭論，上從國策顧問高水準的譏評，下到街頭一言不合的好國民吵架，推及多年街坊為芝麻小事的客氣互告……美好現象多不勝數。上個月我才聽一位朋友評述說，台灣官司爭訟（我們話題是醫療糾紛）已蔚為時尚，與美國相比早就冰出於水而寒於水。這番話令我們聽眾莫不搖頭歡欣鼓舞啊！事實是當傳統「尊重禮讓」的說話姿態變調，即令學識再高講出來的話仍像香水百合般難聞，鬧得狗咬狗一嘴毛。
我家人有時看電視談話節目，話題內容往往腥臭到我聽一會兒就覺得噁心難當。現代文明真的非得如此嗎？聽聞古代佛家悉達多．喬達摩教育弟子時，盼望大眾在生活中保持「聖默然」，也就是除了討論「法」的話題外，不任意散心雜話。這我就覺得很有意義，也特別契合我天性中愛好沈默的部份。《大學》也說：「定而後能靜，靜而後能安……」，同樣強調定靜對人們心智的益處。為此我相信「默然」的聲音巨大又有力。當遇到話說得越多事情就越亂時，我期許自己能在那當下聽取靜默之美。
唸大學時我讀到松尾芭蕉的俳句：「蒼寂的古池啊，青蛙跳入水之聲」，為那意境中高尚的沈默而著迷，我將句子略加改編後做為網路帳號的簽名符誌，停滯於與世事無干的封閉中；日久自然發現過量的沈默令良機擦身而過……比如說，緘默不太可能是引起女孩注意的最佳策略。呃，所以我想凡事還是恰到好處最美，目標就朝恰到好處的緘默努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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