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聚起一家族

我家已經過世的奶奶,是典型克勤克儉撐持起大家庭的強悍老一輩婦女;新世代的孩子說來已經越來越難見到這樣的長輩,有些記憶要是再不傳承下去只怕以後也逐漸聽不到了。 

當年奶奶有著胖墩墩的福態身材、燙著一頭黑人捲的阿嬤頭,圓圓的臉笑起來很可愛,因為年輕時與村裡的婦女在河邊洗衣服,三姑六婆一起東家長、西家短,學了一肚子鄉土台灣俚語,罵起人來可精采囉!

再加上老家是在宜蘭縣員山鄉,因此講起話來總帶著濃濃的宜蘭腔,話一出口就充滿家鄉味令人懷念。奶奶又特別有句台語口頭禪「要吃虎神(蒼蠅)自己合!」(近譯為「要吃蒼蠅自己捉」)格外強調:要什麼都靠自己爭取。只能意會的一句台語,顯示開拓者的獨立意志。這或許就是支持我父親當年遠從宜蘭隻身到高雄白手起家的強悍秘密所在。

搶食的雞  

一路坎坷拉拔十一個小孩長大(真不曉得當年婦女哪來那麼大的能耐),奶奶相當能幹個性也強悍。遙想過往物資缺乏孩子又多,有次奶奶煮飯時在灶灰裡煨了幾個瘦蕃薯,趁熱對著門口廣場剝著吃;這時孩子們和雞群聞香而來,尤其孩子們不斷喃喃要求著:「阿母,我也要!」可是一大群孩子分誰好呢?最後不勝其煩的奶奶,將手中剩下的可憐蕃薯一骨碌丟往雞群裡,雞一下就搶食完了。父親如今在我們家吃蕃薯時,常會懷念地敘述這段往事。

奶奶堅強地撐持起這麼一個大家庭,卻也有脆弱的時刻。不曉得從什麼時候起,奶奶有個難堪的弱點就是喜歡杯中物。當年紀漸漸大後又貪杯當然格外不好,加上她體重過重所以衍生的健康問題益形複雜。大家都勸她戒酒。可惜酒徒的樂趣就是喝一杯,也總有辦法偷藏幾口酒……由此在她老人家年紀大後,往往能聞到她身上一股明星花露水也蓋不住的酒味。

奶奶說:「未吃虎神自己合!」  

後來奶奶確實是因為嗜酒的問題倒下。俗謂「好漢最怕病來磨」說得一點也沒錯!在幼時的我眼中猶如磐石般可靠的奶奶,一旦被送入醫院裡就再也由不得自己──當我幾個月後在病榻上再見到她時,她已經瘦成一把骨頭似的──要不是在奶奶瞇細的眼中,仍舊可以找到往昔令人熟悉的慧黠光芒,我還真認不出她來。這一切令我哀傷人的強悍終有極限。

光陰荏苒,如今奶奶爺爺先後沒了,大家族各自南北散居難得再共聚一堂,逢年過節總不禁讓我特別懷念凝聚家族數十年不散的奶奶,她的意志還在子孫的血液中緜延流淌……

繽紛三月徵文:女人萬歲 http://blog.udn.com/benfenplay/1133097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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