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封

日本作家葉真中顯最新小說《失控的照護》,記述的是宗被稱作「消失照護事件」、涉及四十三條人命的連續謀殺案。我不禁心懷不安地想說一般謀殺推理小說,了不起有四、五個受害者情節就往往很血腥殘酷,如今挑戰這個有好幾打受害人的故事只怕會吃不消!意外的是讀完後我沒有因此惡夢連連還同情起凶手來。難道是因為我被凶手打動了?

連續殺人犯:「他」,總計在三年內涉嫌殺害四十二位需重度照護的老人、以及一件傷害致死案件,被視為日本戰後受害人數最多的刑案。作者選擇以全知全能視角紀錄這件殺人案,一開始以倒述總結的方式,開宗明義描述了這個發生在X縣八賀市案件的判決結果:「他」因連續殺人等罪證,避無可避法官宣判他「死刑」,一開始就注定悲傷的故事結局,所以不耐等待結局的讀者即刻就可以得知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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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我們很快就可以得到有用的嫌犯側寫:「他」頂著一頭華髮,給人印象氣質彬彬;然後根據接續的情節,可得知「他」交通工具是一輛外國「釷星」轎車--可想見是社會中產階級知識份子……種種印象令我老聯想起「謀殺天后」阿嘉莎.克莉絲蒂筆下白髮皤皤的下毒老太太──看似無害但如毒蠍般致命──而且有足夠智慧能在不啟人疑竇情況下連續殺人!畢竟殺一個人逃過法網可說是幸運,但要當一等一的連續殺人魔卻得要有圓熟智慧才行了。

碰巧的是,「消失照護事件」發生背景正是日本的老人照護系統。跟隨作者的多線故事,我們可以逐步接觸日本老人照護保險系統的現況,其缺陷正是催生這件殺人事件的根本。事實是二次大戰結束後,日本大量出生的「團塊世代」如今已進入老年期;而考慮到團塊世代後日本人口生育率急遽下降的趨勢,社會步入高齡形態是避無可避的必然結果。以至於再過幾多年後,日本即將進入工作年齡人口與老人「扶養比」1:1的沈重現實。老人照護毋庸置疑已是重大社會議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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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去東方家族觀念裡,總認為家族老人由家人照料是理所當然的事;然而現代人的小家庭組成結構,已經再也難以負擔如此形式的照護,以致家中出現長年臥病在床或失智的老人家,往往逐漸拖垮負擔照顧責任的家庭;雖然日本近代已將老人照護以社會保險的方式給予支持,但是制度方面又有明顯的缺乏,導致真正需要幫助的家庭依舊無法得到足夠社會支援,最後只能趨向於悲哀的覆滅……等種種日本老人照護的問題。我認識到日本老人照護保險制度具有缺陷、居家照護極辛苦的嚴峻現實。

在台灣的老人照護現況上,我有看過花十數年照顧臥病在床母親而犠牲自己生活的孝女,真的非常辛苦;也曾跟隨團體參訪台南某家老人之家,聽幾位婆婆訴說她們的痛苦、抱怨子孫不孝把他們送來,說著說著淚流滿面……可是結束參訪行程我們私下討論時,發現這些有能力待在老人之家的公公婆婆都是不錯的了,至少家裡有能力每個月付好幾萬塊錢讓他們待在那裡有人可以照應--相較社會新聞不時報導不願撫養父母的忤逆子女--已經是很好的了。在少子化的現實裡,老人照護是未來世代一直要面對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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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失照護事件」裡的凶嫌「他」,正是熟知老人照護問題下的畸型產物。「他」既曾經承擔需重度照護的家人而飽受痛苦數年,接著還投身照護老人的照護體系……絕對是對社會現況有最深了解的人。然而他在瞭解當中選擇以行動解決問題,「調查」陷入痛苦的家庭後「處理」需重度照護的受害者,由此犯下跡近完美的智慧型連續殺人犯罪。只是就像那句俗諺說:「鴨蛋再密也會有縫」遲早事情要東窗事發。然而「他」在三年內殺死四十三人,就受害人數而言已是世界級的殺人鬼。

這世界級殺人鬼的殺人動機又是什麼?檢查官在尋線索驥的分析罪案過程中,發現「他」殺的既是重度需要照護的老人,而且完全並沒有在這之中得到利益。況且在不少例子中,需照護老人的存在幾乎已是自己與親族的不幸、只能彼此糾纏著往不幸的深淵沈去……就結果而言「他」造成的死亡對某些遺族而言竟是幫了大忙,甚至給人「得救」了的真實感覺。這世界上究竟存在著這類死亡方能得救的事嗎?不由讓人想起《怪醫黑傑克》裡「死亡醫生」奇利科為「安樂死」的辯護……「他」也因情有可原被稱為「悲傷的殺人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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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社會裡因為照護制度的缺陷同時不允許「安樂死」生命終結方式,因此選擇死亡的自由意志與日本社會照護保險制度的問題成為本書的討論重點。顯出連串的殺人案不過是畸形社會制度下不得已的畸形產物,甚至被一些人目為天啟……我們透過《失控的照護》裡多元視角包括:家屬、第一線照護人員、照護業者,甚至詐欺罪犯與執法者的角度交相剖析日本老人照護制度優缺點,具有深度意義。

相對之下,「他」宛如執行例行工作的殺人橋段,反而像是故事的花絮了。《失控的照護》雖然是一本犯罪偵察小說,但作者提供的凶的側寫提示多,相對之下可疑嫌疑犯實在很少,而且當案件進入刑偵後對犯罪事實與動機揭發節奏也很明快,顯得殺人與偵察過程不是那麼重要;所以如果在新書宣傳看到嫌犯殺死四十三人,而想像內含乖戾危險的嗜血殺人情節的話,那就不貼切了。這是個讓我以為披著犯罪小說狼皮,其實真正目的要討論老人照護的立意善良(?)故事唷。

話又說回現代的台灣,人們平均壽命已拉高到七十餘歲,同時間失智、身體病痛等長壽代價也越形明顯。人遲早會走到桑榆暮景,如何活得有意義和尊嚴絕對重要。我參加台南參訪老人照護中心之行後的座談,大家一度談到簽署「不施行維生醫療同意書」維護生命尊嚴等策略……以防等到身不由主得靠「哀傷殺人鬼」之類的非法慈悲才能得到救贖的話,未免就悲哀了……歎!

一派狐言>誰能不經「生、老、病、死」?老年人照護遲早是週遭或我們自身要面對的問題!謝謝天培文化提供《失控的照護》閱讀,讓我在閱讀當中得到觀察及自省的新視角。願我們時間到了的時候都已準備好面對....   

《失控的照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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